我国青少年足球比赛能力不强,尤其面对欧洲、日本等强队时变得不会比赛,掌控不了比赛,原因之一是我国的青少年足球训练出现了问题^[1-2]。尽管我国的足球教练员培训体系逐步与国际接轨,注重培养青少年球员足球技能、主动思维、决策能力和创造力,但仍有很多足球教练员摒弃不了传统思维方式,高度权威化、训练方法简单粗暴、打骂训斥充斥球场^[3],封闭性的技术练习过多^[4]。这导致球员被动地接受足球训练,主动思维能力得不到发展,比赛中缺乏面对复杂情境的心理准备和认知能力。毛振明指出, 我国青少年足球发展要认真作好 “顶层设计”工作,“顶层设计”的重点之一是教练员要在青少年足球训练方法、训练理论等方面进行扬弃、改进与更新^[5]。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法国足球青训成果丰硕:2013年获得U20世界杯冠军、2015年获得U17欧锦赛冠军、2016年获得U19欧锦赛冠军等。其青训理念已经受到全世界范围的广泛关注。本研究利用直接式和情境式2种训练模式所蕴含的训练理论,分析法国青少年足球训练理念,为我国足球青训提供启发与思路。

1 研究对象与方法

1.1 研究对象

以法国青少年足球训练模式为研究对象。

1.2 研究方法

1.2.1 文献资料法

通过百度学术、SpringerLINK、Taylor& Francis ST、中国知网查阅英文文献110篇、中文文献40篇,了解青少年足球训练的理论基础和操作模式,为本研究提供理论和实践依据。

1.2.2 实地考察法

借2016年9月至12月教育部公派留学法国足球教练员培训的机会,实地考察了里昂、马赛、尼姆3家职业足球俱乐部的青训体系及青训模式,以及法国足协 “希望之星” “马赛大学” 等多家业余足球俱乐部的青训现状,为本研究提供理论和实践指导。

2 结果与分析

2.1 法国青少年足球训练模式介绍

法国青少年足球训练课分为5个部分:小场地条件比赛(small sided and conditioned games,SSCG)、协调性训练(physical coordination training,PCT)、情境训练(situated training,ST)、技术训练(technique training,TT)、小场地比赛(small sided games,SSG)。

第一部分,小场地条件比赛 (SSCG)。教练员在不告知球员训练主题的情况下,通过操控各种约束变量和条件进行对抗比赛,并通过提问, 启发引导球员发现训练主题。SSCG的主要作用在于发展球员的主动思维能力,如3v3攻防中, 教练员通过操控约束变量 (增加进攻人数),让球员主动探索和发展控球行为。此外,SSCG通过大量触球的简单对抗比赛,可以迅速起到热身作用,还能激发球员对足球运动的热情与兴趣。法国教练认为,12周岁以下的孩子身体具有天然的良好柔韧性, 不建议进行过多的肌肉拉伸^[6]。12周岁以上的孩子,可在动态拉伸与有球练习之后再进行对抗比赛,以防止受伤。在此部分,运用启发式教学法。

第二部分,协调性训练 (PCT)。通过绳梯、绳圈、跳栏、跳绳等器械或器械组合进行身体灵敏、协调、反应、爆发力、速度等有球、无球训练,进行大量重复和刺激,发展儿童成长中的运动神经,使其适应快节奏的比赛。青少年球员在15岁之前参加的每堂训练课都要进行身体协调性训练,以达到足球比赛快速完成动作、快节奏传接球和适应足球比赛快节奏的身体要求。此部分运用直接指令式训练方法。

第三部分,情境训练 (ST)。此部分是训练的核心。教练员的具体操作是:减少外部直接指令,布置一些条件和约束变量 (如球员数量约束、场地区域约束、球门数量约束、信号捕捉数量约束、球的大小约束等)模拟比赛真实场景,进行小场地比赛,以期塑造某种战术行为或达成特定战术训练目标。如小场地比赛中改变球员数量,会导致不同的战术行为:进攻人数越多, 探索性行为越少, 控球行为变多;相比人数多的球队,人数较少的团队表现出更多的探索性行为,球员的战术行为更加灵活多样,重复行为更少。这提示教练员可以通过操控球员人数变量发展球员的创造性技能^[7]。情境训练要与第一部分 (SSCG)紧密衔接,教练员要提取SSCG发生的比赛场景进行训练。如发现球员的射门意识差,可在通过改变约束变量 (增加球门个数),发展球员射门意识。情境训练可要求攻守双方人数不对等, 以增加进攻或防守的成功率,使小球员体验胜利的愉悦感, 以突出训练主题, 达成训练目标。在情境训练中,教练员应准确提供与呈现 “足球比赛情境”,教练员可以叫停比赛,以提问和鼓励的方式,启发引导球员对比赛中出现的各种场景进行思考并快速准确地作出反应, 尽量减少灌输式、指令式的教学方法,以接近或模仿足球比赛的实战情境进行训练,培养小球员主动思考能力和创造性思维,以适应足球比赛中千变万化的竞技场景。

第四部分,技术训练 (TT)。技术训练是第一部分 (SSCG)和第三部分 (ST)的衔接与延续,要紧扣训练主题。在本环节主要针对第一和第三部分出现的足球技术问题进行大量的重复训练。法国青少年技术训练分2种。一是分析式技术训练,这种训练具有无对抗、无进攻方向、封闭式的特点。教练员采用直接指令式教学,属于外显式学习。二是适应性技术训练,这种训练具有对抗性、有同伴对手、进攻方向明确、开放式的特点。教练员很少采用直接指令式方法,更多具有内隐式学习性质,是接近于足球比赛的技术应用练习。2种训练方式要同时运用,并且要进行大量重复、反馈和强化,每项技术重复间隔在12—30秒之间,以达到技术定型。

第五部分,小场地比赛 (SSG)。比赛是训练课堂的最后一环,是对青训球员技战术能力的检验。对抗比赛也要紧紧围绕训练主题进行。此环节,双方队员人数相等、规则和目标相同,教练员可以不设置或少量设置约束变量,尽量少地叫停比赛,观察球员对训练课主题的掌握情况。教练员在赛后要对比赛中出现的问题进行总结,并围绕训练主题提炼训练要点,达成训练目标。

2.2 法国青少年足球训练 “以比赛为中心”的理念解析

2.2.1 法国青少年足球训练实践模式的理论渊源与基础

有研究指出,青少年足球训练中存在直接式和情境式2种训练模式^[8-9]。这2种训练模式与行为主义和建构主义2种学习理论密切相关。这2种学习理论构成了法国青少年足球训练的理论基础。

行为主义把学习等同于可观察的表现形式或频率的变化,当一个特定的环境刺激呈现一个适当的反应时,学习就完成了 (S→R)^[10]。根植于行为主义而发展出的教学模式是直接式教学 (direct instruction,DI),直接式教学强调足球技术练习的分解、重复、强化、反馈。毋庸置疑,足球技术训练要经过大量的重复和强化,要按照固定的分解程序来进行。因此,这种教学模式主要目的是培养 “娴熟的技术”,是以 “技术为中心”的训练模式^[11]。法国人认为,直接式教学模式可以发展球员的足球技术,但足球运动本质是比赛和竞技,技术练习不能脱离比赛,要转变为技能。足球技能在开放情境中的表现千变万化,而不是按照固定程序来进行,具有突变性和创造性的特点,其核心是思维决策、创造力和 “用脑踢球”。在直接式教学模式下,小球员总是被动地接受足球技术和战术的训练,缺乏主动思考的能力,不会主动适应足球赛场的情境变化, 也不能提高个人的决策能力^[12]。为培养青少年球员主动思维和决策能力,发展足球技能和阅读比赛的能力,法国人引入了建构主义学习理论。

建构主义学习理论认为,行为由具体情境决定,任何知识都应放在真实的应用情境中来学习^[13];学习者并非 “等待填充的空容器”,是智力上具有创造力的个体,可以主动建构知识,因此要提倡情境学习^[14]。为了克服直接教学模式存在的诸多问题,发展球员决策、思考和理解比赛能力,1982年,Bunker和Thorpe根据建构主义学习理论开发了 “比赛理解教学” 模型 (teaching games for understanding, TGfU) ^[15-16]。TGfU的显著特点是 “以学生为中心”、将 “修改的比赛”(modified game)作为战术意识和运动技能学习的中心环节,通过教练员的引导和启发,球员在修改的比赛情境中学习战术和技能,发展决策、战术意识和比赛理解能力^[17]。传统足球训练方法是将技术技能练习和比赛内容分离,运动技能学习是孤立于比赛环境之外的^[18]。而TGfU的理念是要让球员在掌握有限的技术能力的前提下学会比赛,即使技术能力有限,也能在比赛中有竞争力^[19]。 “修改的比赛” 是为了提高学习者过渡到完整比赛情境时的战术意识和理解能力。比赛中通过对人员、装备、比赛区域、规则的修改,来限制约束或指导球员解决目标战术问题。如通过控球次数的限制以达到快速转移球的目的,通过规定场区和自由人以达到利用场地宽度的战术目标等等。

TGfU课程模型分为6个部分:①比赛。即修改比赛形式以达到特定训练主题。比赛之后通过提问 (封闭式和开放式问题)以启发学习者进行主动思考,这些问题强调了在实践和表现中认知、知觉和行动之间的相互作用^[20]。②比赛鉴赏。学生在 “修改的比赛”中获得乐趣与兴奋感并理解比赛规则,为日后参与和欣赏比赛打下基础。③战术意识。学生在复杂的比赛情境中获取对手与队友的信息,并在互动中增长战略战术知识。④决策。知道 “做什么”和 “如何做”,如在足球比赛中,面对防守,进攻队员要选择合理的技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过人? 传球? 如何过人? (假动作、转身等)以及如何传球? (向前、空挡、渗透性等)。⑤技能执行。对比赛中出现的运动技能反复练习以快速决策和执行。⑥比赛表现。回到比赛中,检验学习效果^[21]。

TGfU模型中 “修改的比赛”一般遵循4条教学原则^[22]:①抽样。从成人比赛中抽取大量的比赛场景,简化用于教学和训练。如足球的5v3控球。②夸张。改变比赛结构 (如规则、设备和空间),以促进、夸大、控制或消除某些比赛行为,如足球比赛中通过中场2秒之内必须射门,或者传球5次得1分。③代表性。为适应球员年龄、经验而设计的小型修改的比赛,如足球等团队入侵比赛中代表性的小场地比赛和小场地条件比赛^[23]。④战术复杂性。通过各种各样的足球战术情境来设计训练课程,使球员逐步适应真实的比赛情境。

目前,TGfU模式已经引起全球范围内运动训练专家的关注,并因各国的文化背景和教育方式的差异,催生了大量基于 “修改的比赛”的足球训练模式。如美国的 “战术比赛模式” (tactical games model,TGM),澳大利亚的 “比赛感知模式”(game sense approach,GSA),西班牙的 “修改的入侵比赛 ” (modified invasion game),比利时和葡萄牙的 “入侵比赛能力模式 ” (invasion games competency model, IGCM)等,都可以称为 “比赛为中心” (gamecentred approaches,GCA) 的训练模式, 即 “情境式”训练模式^[24]。在传统训练模式中,首先让球员进行封闭的、重复的技术练习,而后在开放情境中进行足球技能训练,最后进入比赛; 而GCA模式将比赛作为训练课的起点和持续关注点,教练通过提问让球员有更多的机会来思考和测试他们的决定、想法,并和教练、队友一起讨论应用比赛策略,以使球员更好地适应足球比赛,提高比赛阅读能力^[25-26]。

2.2.2 法国青少年足球训练实践的理念:以比赛为中心

总结法国清少年足球训练实践模式的训练内容、目标、思想、方法和形式 (表1)。

在训练设计上, 第一, 以小场地比赛 (SSG)和小场地条件比赛 (SSCG)为主线贯穿整堂训练课,帮助球员准确把握和提取足球比赛情境。除了身体协调性练习和分析性技术练习之外,其他环节都蕴含着足球运动中的对抗、竞技、比赛因子,比赛在整堂训练课中的比重非常大,达到60%—70%^[27]。第二,以启发和引导为主要训练方法,启发球员思考、理解和主动建构复杂的比赛情境。第三,训练设计思路体现着分解与完整、封闭与开放的辩证关系。足球技术练习可采用分解、封闭的教学方法进行重复、强化和反馈,而足球比赛技能要在完整的、开放的情境中进行,并且所占比例要大,让球员主体主动建构战术知识和理解比赛。

在训练逻辑上,法国青少年足球训练模式是比赛—情境—技术—比赛,而不是从技术至比赛,体现了一种逆向思维。其逻辑起点在于通过小场地条件比赛启发队员发现问题,然后通过情境训练探索解决问题的方案方法,再通过技术练习环节从细节、技术层面对解决方案进行强化与巩固,最后通过对抗比赛来检验训练效果。环环相扣,逻辑清楚,遵循着 “发现问题—分析问题 —解决问题—强化细节—验证问题”的思路。此训练模式的最大特点是将足球训练主题或比赛中出现的问题置于特定情境中,在教练员的引导下让队员自己探寻问题解决的方案,在这一过程中强调了球员的主体地位,提高了球员对各种足球比赛情境的认知、反应和决策能力,进而提高球员的足球智商、创造力和竞技表现。这完全符合建构主义学习的理念 (图1)。

3 讨论

3.1 “情境式”足球训练的实证研究

Harvey等研究了高中足球运动员的战术意识和决策, 通过实施8次 (45—60分钟/次) TGfU比赛情境训练发现,球员在无球战术意识方面 (位置调整和位置覆盖)表现更加突出,在无球状态下的决策更快、动作更迅捷^[28]。而球员的这些表现是传统直接技术指导中所欠缺的。 Práxedes等运用情境式训练模式和提问启发的训练方法研究了U12足球运动员的传球和运球决策,与对照组相比,情境式训练和提问方法能有效地改善传球和运球的决策执行^[29]。而另一项研究通过对U12小球员持续进行14次 “修改的比赛”训练,并通过比赛表现评估工具对小球员的传球和盘带决策与执行进行综合评定后,认为 “修改的比赛”对高战术性要求的传球决策和执行影响显著,对高技术性要求的盘带决策与执行影响不显著^[30]。有综述研究表明,情境式足球训练模式显著提高了球员的决策水平和战术意识,而球员技术水平没有显著性得到提升,但也没有表现出下降趋势^[31]。Mesquita等人利用 “入侵比赛能力模型”对26名五年级学生进行一个赛季22节足球训练课后显示,学生在防守和进攻决策 (有球、无球)、足球技能、比赛表现3个方面都有显著改善,女孩和低技术水平的学生在3个方面的综合改善更加突出^[32]。

创造性思维是衡量青少年球员足球战术意识发展的关键因素,而创造性思维的测量难度和挑战性较大。Memmert开发了 “比赛情境测试” 工具用以测量青少年球员的创造性思维,并邀请12名专家观察小球员的战术表现,以 “发散战术思维”(divergent tactical thinking)指标来测量青少年球员的战术创造性^[33]。Memmer和Roth针对7岁儿童设计了为期15个月、每周2次的 “情境式”足球训练计划,结果表明,采用 “情境式”足球训练的儿童的创造力得分明显高于采用传统技术教学的控制组^[34]。综上,情境式训练模式可以提升儿童踢球的创造力。

3.2 青少年足球训练要以情境式训练为主导

在现代足球训练中,直接式与情境式并不是泾渭分明的独立存在,二者相互融合,相互促进。在青少年足球训练中,处理简单问题 (技术练习、刺激—响应、反馈强化的连续性)需要直接式训练方法,以形成比较稳定的动作技术定型。处理复杂问题 (启发式问题解决、决策、战术意识、创造力)需要运用情境式训练模式^[10]。直接式训练已经逐步融入更多的比赛和对抗元素,情境式模式亦吸纳了直接式模式的诸多优点。法国青少年足球训练实践模式就是如此,其总体上是 “以比赛为中心”的模式,但在协调性练习与分析性技术练习环节则采用直接式的训练原则。

在直接式与情境式使用比例方面,有研究显示,欧洲足球发达国家的青训教练员早年使用直接式与情境式的比例为53%和47%,而近年来的使用比例分别为56%和44%^[35]。英足总制定训练课的核心原则是安排能使运动员做出大量快速决策的训练实践;安排与真实比赛情境相关的训练;尽可能在训练中运用比赛法^[36]。这些都表明,比赛、竞技因子日益成为青少年足球训练的主要内容, “比赛情境”占据了课时计划的主导地位。将更多的比赛情境因子纳入足球训练课设计,是青少年足球训练的主要发展趋势。

有学者会质疑,情境式训练对于没有足球基础的儿童太过复杂,或者,儿童还不能很好地理解与执行复杂情境中的任务。对此,情境学习理论认为,对尚未掌握足球技能的儿童来说,情境式足球训练一定要进行任务简化,而不是任务分解^[37]。任务简化意味着在不破坏比赛情境完整性的基础上,简化任务目标和要求。如用脚传控球可以简化为用手传控球的游戏情境。而任务分解则破坏了训练和比赛环境的一致性,不能将儿童置于比赛的情境中,也不能很好地发展儿童的主动思维和决策。法国教练Fred认为,儿童足球的情境练习非常有趣,无需特别在意年龄和技术水平。尽管他们在足球技术上存在弱点,但他们会按照自己的节奏发现情境练习中的一些问题,教练须将错误视为儿童进步的工具,并给孩子留下时间思考。重点是初期通过设置相对 “简单的情境”和 “足球游戏”,让孩子主动发现解决方案,然后再根据情况提高难度。其中,教练的耐心和付出的时间是青少年足球训练成功的关键。

目前,我国很多教练员的足球训练理念依然停留在传统思维层面,在训练中运用直接式训练模式的比例过大,导致青少年球员处理复杂比赛的能力不足,面对高水平竞技比赛时,常会显得手足无措。我们不缺足球好苗子,但缺少优秀的青训教练^[36]。因此,我们要做好足球教练员培训的顶层设计工作,教练员自身也需要在足球训练理论、训练方法、训练设计、训练理念等方面不断学习提高。

参考文献